粉圈恶臭,不能惯着。

独存

临行辞别你,欣赏未够 


荀彧到寿春的时候,刚巧落了初冬的第一场雪。雪后不出太阳,阴冷的凉气钻到骨头里。他没见到曹操,说是丞相公务繁忙。想见总有不忙的时候,不想见自然就忙。但是曹操差人送他一盒子碳,嘱咐南方湿冷,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燃了碳,他们已经半年多没有照过面。想来,他来找他,自然要讲到自己对于曹操封魏王不置可否的态度。可他不见,意思已经明白了——自然就是存了篡位的心思。荀彧眉尖一跳,一粒火星子落在那只空盒子里,留了一点焦黑色。

他想,曹操不肯认错,他呢,他荀彧总是汉臣。不想看他不臣,又不想讨伐他。为了这些事情,他左右为难了半年。此刻他忽然明白,荀彧的路走到寿春是走绝了,唯有这条绝路上他才能情理无愧的走下去。 

荀彧存了死在此处的心思,倒是舒出一口气。掀帘子走出去,正是傍晚,出了一点太阳,余霞映雪,晶莹剔透。 

荀彧自嘲一笑,天地大美,自己的左右为难相形之下,反而小家子气得很。看见张京他们化开一处雪地燃了篝火聊天。火光跳跃,看着暖和,于是走过去落座,安静听他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他看着他们嘴巴张合时浓时淡的白气想到些从前的事情,没头没脑的。

官渡讨袁绍的时候,曹操兵寡粮单,当时他们都以为自己走到终点了。那年天气冷,九月就下雪了,于是他们便也像今日一样,围成一圈,坐在雪地里,煮雪水。士气低迷,曹操还讲得出笑话。众人不应,他便长吟起来,冰冷的铠甲偶尔碰到荀彧的衣袖,他却觉得很安心。他小时候读书,也向往楚汉的一番英雄气概。成败不论,就是死在此时此刻,也是大快慰。谁知道,他们并没有死,反而都活得不错。一日一日,活得越发好了,活到想着讨逆的将军如今要进封魏王,或许就要成了逆;好得一心与他同生共死,同进同退的自己,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京他们忽然喧闹起来,于是荀彧也转头,看见远处雪原里疾驰来几个黑点,渐渐看清雪泥翻动,近了才发现是曹丕带了两三个人,猎了好些兔子獐子。 


曹丕本来笑着和火堆边上的同事打招呼,见到荀彧惊讶的愣了一愣,忽然找不到表情。荀彧朝他笑了笑,就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种,不徐不疾,温和坚定,不管在哪里,安全或者危险,只要荀彧这样笑了,曹丕就会安心。 
好久不见。曹丕在这个熟悉又久违的笑容里又呆了一瞬,而后忽然惊喜的喊着令君跳下马来,硬是挤到了张京和荀彧的中间坐下。荀彧也就淡笑着看他这一连串的动静。 
曹丕坐下,盯着荀彧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能说什么,父亲的决定他管不了,改不了。而荀彧,必然比他更明白这一点。那些骗人的安慰话,对荀彧说不出口。想到父亲的决断……父亲没有说,但他猜得到,荀彧恐怕不能陪父亲走下去了。曹丕的眼神就混杂了不舍和不忍,转过头去盯着篝火发呆。 
荀彧又笑了一下,像是没见他眼里转过的神情,若无其事的扶了扶刚才被曹丕不小心踢歪的一截柴火,像是从前很多次一样话家常的语气,“打猎去了?” 
曹丕点点头。 
他猎到第一只兔子时候他也是这么问的,那时候他刚会骑射,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攥着兔子耳朵,满头是汗,他在路的尽头迎他,满脸笑意。 
十来岁的时候,张绣作乱,曹丕从宛城满身血污的逃出来,入许昌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城门口荀彧站在那儿。他催停了马,荀彧摸了摸那匹沾满泥污血腥辨不出颜色的枣红马,“回来就好。”这样的语气好像压惊良药,去了狼狈,曹丕从马上直起腰进了城。 
曹冲去世的时候,他安慰父亲,父亲说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他面无表情压着想哭的心情转头的时候,荀彧也是淡淡的递他一杯茶,拍了拍他肩膀,于是茶香氤氲着就平复了心情。 
他从父亲宠爱的小儿子变成空气一样的二儿子,而荀彧依然是这样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笑容,比父亲亲切,又比朋友尊贵。许多人来了又走,只有他一直都在,不近不远,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变成他的依靠。 
别日何易会日难。他被脑子里忽然跳出来的句子吓了一下。那点因为打猎而带走的忧伤又冒了出来,于是他赶紧热心地给荀彧介绍各种猎物。 
荀彧安静看他神采飞扬,本来已经轻到半空中无悲无喜的平静心情里多了欣慰,于是沉沉的落下来。他知道那种沉沉的感觉叫牵挂。这几个常在眼前转的公子,曹彰不需要牵挂,他能把自己照顾好,曹植牵挂不上,他光华一身,有太多人牵挂,好的坏的。只有曹丕,他其实很好,可惜不是最好,于是常常在神人之间转来转去,他光华闪耀的时候总是在人后,而人前,似乎总被他那些出色的兄弟抢走了自信,沉默寡言,他隐忍着的失望,让人为他担心。 
他看得懂他去做尚书令时候曹丕的眼神。那天曹丕跟着他走了很远,时不时抬眼看他,又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就这样走啊走,他说,回去吧。曹丕总是急惶惶地回说,再送送。那时候荀彧看见他哀求的眼色很想抱抱他,然而周围很多同事,这是件不合礼仪的事情。 
想着,荀彧扬声道,“骑射功夫能练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 
他的声音里有不掩饰的赞许。 
曹丕抿唇一笑,十足的自豪,“其实打猎,每发必中也没什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要能疾驰中快手连珠,趴在马上,躺在马背上,各种千钧一发之下射中靶心,下次我表演给令君看。” 
话说出来荀彧抚掌笑着点了点头,下一次啊,恐怕是没有下一次了,然而哪一天你要是真的表演,见者喝彩,也就是替我给了你信心。 
曹丕盯着他的笑容,看见他身后夕阳西下,霞光染红他衣缘,看上去,好像他的背影融了身后皑皑白雪。 
这一夜,曹丕睡的很好,梦里都是荀彧身上的淡香。这一夜,荀彧自刎。 



而美景掩饰我依旧美好的过 


曹丕是一个生活要求很高的人,日子好过一点之后就不喜欢约束自己。所以他喜欢收集各种美人,男女不限。可是甄美人唠叨,郭美人狡猾,薛美人之类的都是浮云。所以还是他的男朋友们比较可爱,比如说喜欢左右互博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贾诩,喜欢半夜三更上山描碑偷字的钟繇,当然后来他最喜欢爱好装羊癫疯的司马懿。他有时候暗暗拿他们与荀彧比较,荀彧没有什么能和他们比的特别,然而他们却都再也没有像荀彧一样感动过他。 


他很喜欢携美同游于南园,无一例外下午出发,这样酒酣耳热大家捉对取乐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于是他可以看见夕阳落在清池之上,偶尔鱼翔浅底的时候会浮荡起泡影,如同余霞映雪,晶莹剔透。他就想起那年冬天寿春的初雪,心底就像有细雪翻涌。 


荀彧自尽,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按照礼制发丧。他琢磨着父亲的心思,眼泪都没敢流出来。他和曹植按礼去祭拜的时候,曹植念了他的短诔,如冰之清,如玉之洁。沉默的人群里有他熟悉的惊叹。所以他终于没勇气拿出拢在袖子里那块帛,不成韵不成调,只有些一夜枯坐时候想到的片段,没头没脑的。 


依礼跳着脚干嚎一番,他该尽的礼数也就尽了。曹植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曹丕看一眼缟素的幔帐,就这样假惺惺的告别了吗?灵不用他守,他也不敢这样明晃晃的与父亲作对,入土为安,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最后的一面竟然是这样冷漠僵硬的样子吗?一口气堵在喉头让他哽咽的双眼模糊,然而父亲让他们来时重读的“依礼”二字让他无论如何不能以这种如丧考妣的方式哭出来……如丧考妣,想到这四个字,曹丕又想笑,喉头梗着哭和笑,他咬着唇让自己看上去矜持地悲伤着,却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曹丕按着礼制跟家属握手告别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咬着牙根一个儿子一个儿子的慰问过去,然后得体的转身,走出那个曾经最喜欢,然而再也不会回来的院子。终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倒下去之前,一片惨白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别日何易,会日难。 

荀彧之后的尚书令是华歆,华歆之后……华歆之后,改易服色,由魏代汉,皇天后土保佑的国家换了名字。 
建立一个国家,首先要建立制度,官各有职守。当他的私人秘书们这么向他解释的时候,他正被要求任命尚书台的首长人选。笔尖从那些熟悉的名字上一个一个滑过,最后停在荀攸的名字边。 
他一顿,一滴墨落下去,盖住了那个攸字,尚书令,荀。 
他合起那卷竹简递给司马懿,司马懿略略一愣,然后点头说,这也好,荀攸聪明可靠,又有资历。是守尚书台的好人选。 
曹丕笑了笑,“此后一应的相关事宜,与荀令商量就是了。” 
司马懿一揖,表示听见。袖子掩着探究的目光飞快地看了眼曹丕,不敢猜测他说得到底是从前那个荀令,还是如今这个。最后只道,是。 



碧空尽的深处谁也不曾存在 


黄初六年,曹丕又下江东。司马懿不同意,说这一仗打不起来,东吴现在兵多将广,民心所向,不会有理想的结果。曹丕笑笑,嗯了一声。然后说,那我们去临江观兵呗,我带你去看看大江,建安十三年,父亲南征孙权那次我不在,你不也不在吗?这次一道去看看。 
司马懿心里嘀咕,有你丫这样带一堆兵出去玩儿一趟的么?被你那死老爹知道要气活过来哟。 
然而曹丕这一向身体日渐不好,甚至开始考虑立原先并不喜欢的曹睿为太子。他看他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争起来又是动气伤身,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十月的时候,军行到寿春,刚巧是曹丕生日。曹丕意思是行军之中不用大肆庆祝,就围猎一场,大家乐得开心就好。 
司马懿觉得他得承认,在小烤野兔方面,曹丕是行家里手,他们的那堆篝火,围坐的原来魏王府里的老弟兄们最后都袖着手等着皇帝陛下给做吃的。曹丕也乐得服务。 
大家尽兴,曹丕多喝了几杯,仰天往地上一躺,唬得司马懿赶紧的要把他扶起来,寿春天气湿冷,看上去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再着凉,不想活了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 
曹丕也不知道是耍赖还是真睡着了,任他又摇又搡的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司马懿见他脸色有点不好,赶紧的膝行几步,抱着他脑袋喊了一声陛下。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曹丕张开眼睛,墨色眼仁有一点水色。 
司马懿想起建安十七年,曹丕也是在寿春过的生日,那天也是围猎庆祝,只是那天有人死了,曹丕从那人家里祭祀回来,晕倒在路上。自以为总算是“依礼”,结果他老爹当时就哼了一声,问他,“你说他如此深情是该赏还是该罚?” 
司马懿当时道,“属下不明白。听说前些日子寿春大雪,丕公子恐怕受了寒,回来又奔波劳累,不如请大夫去瞧一瞧。” 
司马懿现在也决定装傻,把曹丕扶坐起来,笑道,“好诗。” 
曹丕也笑,“只是接不下去啊。” 
“慢慢想,这种事情急不得。” 

黄初七年,曹丕卧病在床,寒露那天晚上忽然想起来走走。也没惊动宫人,自己披了衣服,在宫里闲逛。此夜有月,嘉福殿的飞檐半明半暗,微有风,于是罗帏轻扬,像是在梦里一样。他就坐在嘉福殿前的台阶上,月光在他身前映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他想啊,等他见到了父亲,他现在的样子,他肯定是不满意的,一定会骂他,我曹操的儿子,拿不下孙权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拿下……连刘备那缩在山里的呆儿子你都拿不下?丢脸啊。 
他还会见到哥哥。自然,也会见到荀彧。 
他想他还是不要见他的好,上次父亲只不过称王,他就那么生气,现在……代汉的居然不是父亲,而是他。他怕他不理他啊,怕他一言不发看着他,眼睛里明白写着的失望。最好他早就忘了他,荀令是天下人的荀令,那么多人仰慕他,自然不差他一个。只要他一个人记得就好。 
他在殿前的台阶上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月亮隐去,有流星划过,再后来,有乌鹊飞过,他抬头看见依稀晨色。 

第二天天还未明,司马懿就醒了,暮鼓晨钟,可此时宫中传来的,是丧钟。 
嘉福殿里依然是他熟悉的摆设,是他们一道铺开舆图的样子,只是换了缟素。曹丕常坐的座位下,落了一张白绢,司马懿捡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抖着手放回去,转身去寝殿汇合曹睿以及重臣们。 
长长的回廊满目的白色,好像那张白绢,白绢上的诗落在司马懿心上,好像那年寿春曹丕闭着眼睛吟出的语气: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 
寄书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形颜。 谁能怀忧独不叹。 
耿耿伏枕不能眠。 披衣出户步东西。展诗清歌聊自宽。 
乐往哀来摧心肝。悲风清厉秋气寒。 罗帷徐动经秦轩。 
仰戴星月观云间。 飞鸟晨鸣。,声气可怜。 留连怀顾不自存。 
“好诗啊。”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抬眼看见曹丕的寝宫外面,跪了一地的百官文武,远远看过去,如同覆了一地的落雪。  


 ===END=====

被杨金水儿的荀彧刺激了,怒发一枚存货。好演员碰不到好导演也是白瞎。你表现一个人的苦和忧郁可以一直用皱着眉头来表现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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